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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7/2023

厌恶粉色,理解粉色,爱上粉色

厌恶粉色,理解粉色,爱上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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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终于回到了女孩们的身上。

在色彩心理学中,没有任何一个色彩能够像粉色一样承载着如此之复杂的含义。粉色通常被视为真诚、温柔、女性向的,它在商品化的过程中被应用于一切女性使用的产品,女孩自出生以来就被粉色紧紧捆绑,它让人在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候就深刻地意识到:粉色就是女孩,女孩就是粉色。

粉色与女性角色关系如此紧密,以至于这个颜色也同样被赋予了与女性刻板印象相同的特质:幼稚、浅薄、没有权威、缺乏严谨。人们本能地将粉色与女性捆绑在一起,但女性同样也是最厌恶粉色的群体,在童年时期经受了粉色的狂轰烂炸之后,女性普遍都会对粉色产生不同程度的抗拒心理:想要让自己显得坚强,就不能再穿粉色。色彩顾问会在女性踏入职场以后告诉她们,在政府、金融行业和谈判场合应该避免穿着粉色,因为身着粉色不会被人严肃对待。男性拒绝穿粉色,因为他们担心“自己会看起来像女孩一样”。粉色成为了女性社会生活的一种威胁,从而引发了女性普遍的厌粉症情结。

厌粉症实际上是女性对自身女性气质的自卑心理,以及外界对女性歧视现象的总和。但在最近,粉色却在电影《芭比》铺天盖地的影响下,高调回到了所有人的怀抱里。

芭比娃娃自1959年诞生以来,就与粉色建立了强烈的品牌联系:它的标志是粉色的、玩具包装盒是粉色的、芭比的大多数衣服和玩具屋都是粉色的。

在《芭比》全球公映前,有新闻指出,由于《芭比》的布景使用了大量粉色荧光漆,导致全世界的粉色油漆都严重缺货。芭比粉一度被认为是消费主义的颜色,人们甚至会戏称那些不受欢迎的粉色口红颜色为“死亡芭比粉”。芭比ip在中国市场的冷遇,导致电影《芭比》在上映首日在国内院线只占有0.4%的排片率。然而,仅仅依靠电影本身质量带来的极佳口碑和影迷们自发宣传的号召力,《芭比》在暑期档院线排片率最低的情况下,上映三日就收获了超过4000万人民币的票房成绩。与此同时,就在芭比上映的短短几天里,人们对粉色的印象突然扭转了:全世界都刮起了一股拥抱粉色的狂潮,无论男女、无论是运动品牌还是生活用品,选择粉色突然成为了一种自信和强大的表现。

我们离开粉色实在是太久了——人们开始抱怨自己因为从来没有买过粉色的衣服,以至于自己没有合适的衣着去观看《芭比》;许多人开始感叹,看完《芭比》以后,突然觉得粉色原来是一种很美的颜色。

今年的芭比已经64岁了。和粉色、和全世界的女性一起,她终于讲好了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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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文化偶像的身份危机

电影《芭比》的影片开头,在一片荒漠中,太阳从一只巨型初代芭比娃娃的背后缓缓升起,一群小女孩仰望着芭比,然后醒悟一般砸碎了手里的洋娃娃和过家家玩具。这段致敬经典电影《太空漫游2001》的片段,指明了芭比娃娃横空出世的划时代意义:在芭比出现之前,所有的小女孩们玩的洋娃娃都只是虚构家庭场景道具,女孩们在玩洋娃娃的过程中总是在不自觉地充当母亲的角色,被动地接受女性在社会中必须为家庭奉献和牺牲的想法。在芭比出现之后,女孩们的思想才被真正启蒙:女孩可以时髦、可以多元、可以做自己,而不单单只是一名母亲。

1959年,第一款芭比娃娃玩具在美国国际玩具展览会上曝光,她并不被市场看好——在此之前,从未有一个娃娃像芭比一样有着成年人的身材。她身穿抹胸条纹泳衣、画着浓重的彩妆、戴着时髦的墨镜,眼神魅惑地侧视一切。展会上的其他男性玩具生产商告诉芭比娃娃的女设计师露丝·汉德勒(Ruth Handler):没有人愿意玩有胸部的娃娃。芭比娃娃却不负众望地席卷世界,在发售的第一年就销售了三十五万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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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比的设计随着60年代欧美女权运动不断演变。在60年代初的西方国家,人们普遍认为任何学历和阶层的女性都应该在结婚离开职场,成为一名家庭主妇。1963年,贝蒂·弗里丹在她的著作《女性的奥秘》中,对女性囿于家庭的现状提出质疑,认为女性的潜力和未来发展的可能性被家庭埋没了。这本书引发了美国第二次女权主义浪潮,女性要求能够获得更多的就业机会,而在此之前,美国只有11%的已婚女性有自己的工作。同一时期,芭比娃娃也开始探索女性职业的多样性,推出了时装设计师、歌手、编辑、企业主管、教师等角色设计。1965年推出的宇航员芭比,甚至比人类首次登月还早了四年。

电影《芭比》花费了大量的笔墨强调了芭比的职业多样性。影片创造了一个由芭比主导的芭比乐园,在这个世界中的芭比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职业。她们是总统、是CEO、是消防员、是法官、是诺贝尓奖获得者,芭比乐园消除了一切现实世界中的职业性别成见。

除了主角玛格特·罗比所饰演的金发碧眼“经典款芭比”(她在影片中也被称为“刻板芭比”),芭比乐园里也生活了众多不同种族、不同肤色和体型的芭比。这样的身份设定实际上影射了芭比娃娃多年以来一直面对的外观质疑:作为女孩的玩具,它被认为过于性成熟;除此之外,无论任何身份的芭比,都无一例外地拥有修长的双腿、纤细的腰、高挑的个子。

研究表明,芭比作为玩具中的女性偶像,过于完美的身材比例,会让女孩对自己身材有不切实际的追求。同时,随着社会观念和流行文化的演变,女性逐渐意识到了健康和良好生活方式的重要性,身材的审美也变得更加多元化和包容化了,骨瘦嶙峋反而被视为一种不健康的表现。母亲们不再愿意给自己的孩子们购买芭比娃娃,芭比娃娃的身材审美也随着市场的变化逐渐被边缘化了。

2016年,美泰公司重新设计芭比,推出了三种不同体型的芭比:丰满的,娇小的,和高大的芭比。美泰公司希望,多元化体型的芭比可以更贴切地反映现实世界,单一身材的芭比从此成为了历史。

那一年,芭比登上了《时代》杂志的封面,标题写道:“现在我们可以不聊我的身材了吗?”芭比用行动解决了长期以来的社会质疑,但女性在生活中面临的身材羞辱问题却依然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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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乌托邦背后的武器

《芭比》的导演格蕾塔·葛韦格(Greta Gerwig)有着闪亮的履历:她的首部作品《伯德小姐》曾经让她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和最佳原创剧本的提名,而她的第二部作品《小妇人》同样也曾入围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的提名。《伯德小姐》、《小妇人》和《芭比》,这三部作品都以女性主义为基调展开,但它们的美术风格却大相径庭。

《芭比》的主要场景发生在一个充满粉色的乌托邦世界——芭比乐园。1962年,在美国女性被允许开设自己的银行账户之前,芭比就已经拥有了只属于她的梦幻屋,成为了女性自主独立生活的象征。芭比乐园以芭比们的生活为中心设计,数栋不设外墙、空间开放的、通体粉红的梦幻屋围绕在一起,构建成了芭比们的住宅区。

在过去的电影制片中,用手绘风景来充当电影背景板是小成本电影非常普遍的做法。在芭比乐园,不仅所有远景中的自然风景都采用了手绘板,近景中的海滩、海浪、植被、星球等所有“不属于芭比商品”的元素都运用了同样的手绘效果。格蕾塔·葛韦格在极大程度上还原了芭比作为娃娃在现实世界的状态:她被装在盒子里出售,而盒子里的装饰背景正和芭比乐园的手绘背景风格如出一辙。

在布景和灯光搭建上,芭比乐园很容易让人联想到1939年的电影《绿野仙踪》;而芭比每天早晨苏醒、和同样的邻居打招呼、晚上开同样的睡衣派对、过同样的生活,则对应了《楚门的世界》中生活在骗局里的楚门。只是,芭比乐园呈现的是与《楚门的世界》完全相反的两种舞台概念:前者尽力营造出人工质感的乌托邦世界,加深芭比乐园与人类世界紧密相关的联系;后者致力于隐藏舞台布景感,只在揭露真相的那一刻掀起幕布的一角,跨越真实与虚构的界限。

梦幻屋内部的设计,也同样呼应了现实世界中梦幻屋玩具的设计:除了芭比能使用的家具,其他房屋装饰(如冰箱里的食物、柜子上的把手、建筑的材料纹路等)都是平面的。对比过去美泰公司发行过的梦幻屋玩具,电影中的梦幻屋简化并统一了家具的色彩,在视觉表现上更追求整体性。格蕾塔·葛韦格参考了法国导演雅克·德米(Jacques Demy)的电影中的美术设计,人物衣着和布景的颜色高度贴合,使得人物的肢体和其他颜色的关键元素显得格外突出。这在帮助导演构建这个超现实的乌托邦场景的同时,也能轻而易举地让观众在亮眼的粉色海洋中注意到关键信息。

在同样粉色的场景中,怪异芭比举着一双粉色的高跟鞋和一双棕色的勃肯鞋,让刻板芭比做出自己的人生选择。在这样突兀的视觉设计中,观众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被棕色勃肯鞋吸引而走,从而在潜意识里希望芭比做出勃肯鞋的选择。显然,这个场景致敬了《黑客帝国》里的红色药丸和蓝色药丸——选择直面残酷现实,还是保持糊涂、继续平凡的生活。

当芭比来到现实世界的美泰公司办公楼以后,她闯入了美泰公司员工的格子间办公室里。作为芭比的玩具制造商,美泰公司的气氛仿佛是芭比乐园的对立面:每个活生生的员工身着同样的制服,个性和灵魂也被驯化在制服之下。美泰公司的布景和员工形象都致敬了《玩乐时间》,人人都在自己的“盒子”里工作,而芭比却从自己的“盒子”里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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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改写的粉色结局

在整部电影里,格蕾塔·葛韦格用三种空间述说了三种情绪:粉色的芭比乐园是所有女性向往的乌托邦世界,一个没有性别偏见、可以自由做自己的幻想乐园;现实世界对应了影院之外的真实世界,衰老、悲伤与死亡真实存在,是我们需要面对的真相;每当剧情进行到一定阶段时,芭比都会进入到一个抽象的架空世界,这个世界由幻想和真相连接,就好像我们在思考时,精神能够脱离身处的物理空间,躲在自己脑海中构建的思维世界一样。在这个架空世界,芭比遇见了她的造物主——芭比娃娃的创始人露丝·汉德勒,开始了解自己的过去,思考自己的人生价值。

在圣经故事中,关于人类最初的悲剧是由女性造成的:夏娃在蛇的诱惑下偷食了智慧之树的禁果子,并把禁果分给了亚当品尝,两人因此获得了和上帝一样分辨善恶的能力,最后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芭比》则用喜剧的表达方式隐晦地对应了《创世纪》里这段夏娃和亚当的故事:芭比被人类世界的影响,在伊甸园的生活中突然意识到了死亡的可能性。夏娃因为自己的赤裸而羞耻,芭比无法忍受的是她的口臭、扁平足和橘皮组织。她和肯一起从伊甸园出逃,在人类世界寻找真相的同时习得了人类的行为方式。

与《创世纪》不同的是,上帝先创造的是亚当,再用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夏娃只是亚当的配偶;但在芭比娃娃的世界里,芭比的造物主露丝·汉德勒——即芭比的上帝,首先创造了芭比,才有了肯。在影片结尾,露丝·汉德勒与芭比双手触碰,对应米开朗基罗为《创世纪》所作的《创造亚当》场景,她告诉芭比:无论好坏、无论社会对她们的期待是什么样的,女性可以活出任何她们想要的样子。在那一刻,芭比的灵魂被激活了,她看到了自己被创造的过去、看到了女孩们在她陪伴下的笑容、她开始理解女性不必被要求完美。

《芭比》是一部野心宏大的作品,它在一开始就无法像其他ip电影一样依靠自己的粉丝基础吸引观众,因为正像电影里所说的那样:“女孩们自五岁开始就不玩芭比了。”芭比娃娃的兴盛与衰落,伴随着不同时代女性自我认同的轨迹,格蕾塔·葛韦格则以芭比作为一种叙事符号,让每个女性观众都在芭比身上看到了自己。《芭比》的成功在于,她不仅讲好了芭比玩具本身的故事,她也重新帮助女性确立了自己的内在价值。在电影接近两个小时的粉色风暴轰炸的过程中,我们无时不在为粉色所暗示的女性力量所感动:她本该是如此坚强和无所不能,只是我们一直害怕去认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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